圣溪镇的“圣”字,更像是一种祈愿,而非事实。
这座依偎在银辉溪畔的小镇,是七城联邦探入灰雾带最远的一颗前哨。
清晨的阳光穿过薄雾,将石板街道染上了一层暖金色。
街道上黑麦面包散发着麦香,混合着肉铺的油脂味、药店的清苦和人群的嘈杂声,构成了一曲鲜活的、属于人类的交响乐。
夏洛特喜欢这种味道。
它真实、温暖,能暂时驱散他与生俱来的阴寒。
然而,总有些不和谐的音符。
“滚开!
你们这些该死的流民!
再敢偷我的面包,我就打断你们的腿!”
老埃尔伯特的怒吼声从他的小店里传来,中气十足,却也透着一丝无力。
夏洛特循声望去,只见三个衣衫褴褛、面黄肌瘦的男人正堵在面包店门口,同埃尔伯特推搡着。
他们不是镇民,而是附近定居点逃难而来的流民。
饥饿让他们浑浊的眼睛里只剩下贪婪,却又没有胆量真正动手抢劫。
镇上的卫队只负责防范外敌,这种程度的内部纠纷,他们懒得理会。
夏洛特叹了口气,拨开人群走了过去。
“埃尔伯特大叔,怎么回事?”
“夏洛特!”
老面包师看到他,像是看到了救星,“你来得正好!
这几个家伙从昨天开始就在这儿晃悠,刚才趁我不注意,偷了我一整盘面包!”
那三个流民看到夏洛特身上那件带有修道院简章的黑色劲装,眼神立刻变得畏缩起来。
他们只是普通的饥民,而眼前这个年轻人,是能与黑暗生物战斗的“骑士学徒”,对他们而言,这己经是遥不可及的大人物。
夏洛特没有立刻驱赶他们,他的目光在三人身上扫过,最后落在了那个年纪最小、正把面包死死藏在怀里的少年身上。
他的嘴唇干裂,脸上带着不正常的潮红,呼吸急促。
“他病了。”
夏洛特淡淡地开口。
为首的那个流民愣了一下,随即点了点头:“他……他前天开始发烧,我们没有药……”夏洛特转头看向老埃尔伯特,后者脸上的怒气也消散了不少,化为一丝于心不忍的纠结。
“算了算了,”夏洛特从腰间的钱袋里摸出几枚联邦铜币,塞到为首的流民手里,“这些钱,够你们买些干净的水和食物。
去镇子东头的疗养所找马修修士,就说是我介绍的,他会给这孩子看看病。
但是,不准再偷东西,否则下次我就只能把你们交给卫队了。”
他的声音不大,却像冰块掉进了滚油,让那几个流民浑身一颤。
他们连连点头,道了声谢,便扶着那个生病的少年,匆匆离开了。
“唉,你总是这么心软,夏洛特。”
老埃尔伯特叹了口气,把一袋刚出炉的面包塞进他怀里,“拿着,算我请你的。
不过话说回来,最近镇上的气氛是越来越紧张了,流民也多了起来。”
“是啊,”旁边肉铺的老板也凑了过来,压低声音道“听说前天联邦又派了一队基因战士过来,就驻扎在镇外。
我远远看了一眼,好家伙,个个都壮得像头熊!
只是……”他咂了咂嘴,脸上露出既敬畏又惋惜的神色:“听说那种最厉害的A级战士,能跟血族公爵硬碰硬,但打了那种药,命也就剩下不到三年了。
真是拿命在换我们的安宁啊。”
夏洛特抱着温热的面包,沉默地听着。
三年寿命的A级战士,这是联邦对抗永夜王朝最锋利的矛,也是最悲壮的底牌。
他握了握拳,指甲深陷掌心。
他厌恶自己体内那一半血族的血脉,可有时候,他又不得不承认,人类为了生存所展现出的疯狂与决绝,丝毫不亚于那些长生种。
就在这时,一股混合着干净皂角的冷香,悄然钻入他的鼻腔。
他几乎是下意识地转过头,心跳像是漏了一拍,又被某种温热的东西填满。
伊莎贝拉正站在不远处的草药摊前,认真地挑选着什么。
她今天穿着一身朴素的灰色修女袍,淡金色的长发一丝不苟地挽在头巾下。
晨光为她勾勒出一道柔和的轮廓,让她那张总是带着一丝苍白的清秀脸庞,显得格外宁静而圣洁。
她似乎察觉到了夏洛特的目光,抬起头,对他露出一个温柔的浅笑,那双湛蓝的眼眸像圣溪镇的溪水一样清澈。
夏洛特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起来。
他快步走了过去,将那份尴尬的心情掩饰在平静的问候之下:“伊莎贝拉,今天来采购草药吗?”
“嗯,”伊莎贝拉点了点头,将一小包晒干的宁神花递给摊主,“疗养所的安神药剂用完了。
你呢?
任务还顺利吗?”
她的目光落在他身上,带着一丝担忧。
“很顺利,只是一头新生种而己。”
夏洛特轻描淡写地回答,同时不自觉地用手背蹭了蹭自己的脸颊。
从矿洞出来后,清晨的阳光就让他暴露在外的皮肤产生了一种轻微的、持续的灼痛感。
这是他混血体质的副作用之一,虽然远没有纯血血族那么畏惧阳光,但长时间的照射依旧会让他感到不适。
伊莎贝拉的目光,恰好捕捉到了他这个细微的动作。
她接过摊主找回的零钱,对夏洛特说:“我该回去了,马修修士还在等我。
你……也要多注意休息。”
“好。”
夏洛特点了点头。
两人并肩走了一小段路,在市集的一个拐角处,伊莎贝拉停下了脚步。
她看了看西周,确认没人注意他们,然后迅速从袖口里取出一个小小的、用油纸包好的扁平锡盒,飞快地塞进了夏洛特的手里。
“这是……”夏洛特一愣。
“用抗光花的花蕊混合薄荷做的药膏,”伊莎贝拉的声音压得很低,像是在分享一个秘密,“晚上睡觉前涂一点在脸上和手上,可以缓解日光的灼痛。
别让别人看到。”
她的指尖微凉,触碰到他皮肤的瞬间,让夏洛特的心尖都为之一颤。
他低头看着手中那小小的锡盒,上面还残留着她指尖的温度和淡淡的冷香。
就在伊莎贝拉收回手的那一刹那,她宽大的修女袍袖口不经意间向下滑落了一寸。
夏洛特的目光恰好瞥见,在她那截白皙得近乎透明的左小臂内侧,一道银白色的浅疤一闪而过。
那疤痕很细,颜色很淡,像一道被强行抹去的笔误,却又顽固地留下了痕迹。
他的瞳孔猛地一缩。
伊莎贝拉立刻察觉到了他的失神,迅速将袖子拉好,遮住了那道痕迹。
她脸上的笑容微微有些僵硬,眼神也躲闪了一下。
“我走了。”
她没有给他追问的机会,说完便抱着草药包,转身匆匆离去,背影带着些许仓惶。
夏洛特站在原地,目光却追随着伊莎贝拉远去的背影。
那道疤……是在他去修道院接受训练的这西年里留下的吗?
她从未提起过。
就像她从未问过,为什么他一个骑士学徒,会需要“抗光花”这种只有常年在灰雾带边缘活动的猎魔人才会用到的东西。
他们之间,似乎都默契地守护着对方的秘密,用温柔和沉默,筑起一道脆弱的围墙。
一股莫名的烦躁和一种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保护欲,在他心中交织翻涌。
他想起几年前,镇上一个铁匠的儿子曾不知天高地厚地给伊莎贝拉送过一束野花,当时他看到后,心里就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,闷得难受。
他低头,打开锡盒,一股清凉的草药香气扑面而来。
伊莎贝拉的关心,就像这药膏一样,无声无息,却总能精准地抚慰着他。
        
        
        
        
     
   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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