马奔腾兼任警校教授，曾是沈砺的专业课老师。
两人的师生情毋庸置疑，但沈砺并不会被感情支配。
一入官场深似海，从此山河无故人。
沈砺始终秉承一个处事原则——肺腑之言说七分，剩下三分莫与人。
“老师，您曾经说过，台阶要等人来送，强爬高处容易崩。”
“我就是想换个环境，试试自己到底是不是真金，怕不怕火炼。”
马奔腾长叹一声：“我劝不动你，尊重你本人的意愿，想去历练一下就去吧，只是希望你不要后悔。”
沈砺微微一笑：“老师，您还说过，人不可能每一步都正确，选错了就错了，别总是怪罪曾经的自己，他当时一个人站在雾里也很迷茫。”
马奔腾摇头苦笑，“那不是我说的，是《一日浮生》的作者欧文·D·亚隆说的，你小子倒是挺会活学活用。”
“去了那边遇到什么难处，记得给我打电话，别傻乎乎地死扛，听见没？”
“知道啦，多谢老师关照。”
“跟你说过多少遍了，工作的时候称呼职务！”
“收到，马主任！”
政治部出了指导意见，下设的人事处马上发布人事调令。
即日起，免除沈砺同志局长助理职务，调任城西区分局-清风湖派出所副所长。
收到通知，沈砺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一半。
“沈砺，听说你要调离市局，去清风湖派出所？真的假的？”
“去那种穷乡僻壤的鬼地方，你脑袋让门挤了？”
“要我，宁愿在市局干个档案管理员，也不去基层当片警，一个月几百块工资玩什么命啊！”
在市局这种人多眼杂的风暴眼，消息传播的速度远超光速。
沈砺还没正式交接，调离的事情已经不胫而走，传遍了整个办公室。
树倒猢狲散，墙倒众人推。
那些一直嫉妒他的同事，一个个七嘴八舌说起风凉话。
面对流言蜚语，沈砺一笑置之。
有一些不识趣的同事，追着他刨根问底。
他就回一句：“努力不一定成功，躺平一定轻松。”
给人一种认命了、摆烂了的错觉。
干文秘多年的黄哲，曾经差点当上局长助理。
结果沈砺的出现，导致他与权力核心失之交臂。
以至于年近三十，仍是个没级别的小科员。
这次沈砺遭遇滑铁卢，他当然不能错过落井下石的机会。
“小沈，听说你女朋友刚提完分手，转头就跟陈局儿子好上了，你怎么看？”
此话一出，全场目光齐齐聚焦过来，大家都等着看沈砺的笑话。
然而。
沈砺依旧面不改色，微笑回应：“用眼睛看。”
包括黄哲在内，所有人瞠目结舌，突然感觉眼前的沈砺很陌生。
年轻人不是应该气盛吗？
这小子什么时候心态这么沉稳了？
“呵呵，那小子嘚瑟不到半年就栽了，应了那句话——爬得越高，摔得越惨。”
“真不知道，这辈子还能不能在市局见到他……”
昔日笑脸相迎的同事，如今一个比一个毒舌，沈砺不由心生感慨。
庙堂之上，朽木为官；殿陛之间，禽兽食禄；狼心狗肺之辈，滚滚当道；奴颜婢膝之徒，纷纷秉政。
“牢骚太盛防肠断，风物长宜放眼量……等我回来，必须变革！”
清风湖派出所，在编人员一共十人。
除去所长刘志业、指导员虞虹，剩下八人分成四个组，分管治安、刑事、巡防、户籍四类业务。
副所长的位置一直空缺，八个警员跃跃欲试，谁都想努力争取一把。
结果沈砺的突然到来，直接断了他们进步的念想。
断人仕途，犹如杀人父母，这些人能给沈砺好脸色才怪。
沈砺报到当天，几乎遭遇了满屋子的冷眼。
有些人的目光，甚至比腊月的寒风还要刺骨，仿佛多大仇似的。
为了融洽同事关系，他特意准备了一些香烟水果作为见面礼，结果一样都没送出去。
一时间，屋里的气氛有些尴尬。
“看见新同志到来，你们一个个板着脸干嘛，都给我笑一笑！”
“沈砺同志，我代表清风湖派出所，欢迎你的加入！”
刘志业年过半百，从三十上位干到快退休，整整二十年，可谓流水的警员，铁打的所长。
升迁无望，刘志业与世无争，反而对沈砺最为友好，主动与之握手，缓和尴尬气氛。
“刘所，虞指导，以及各位同志，以后请多关照。”
沈砺态度十分谦卑，丝毫没有一点市局下乡那种盛气凌人的感觉。
即便如此，全单位唯一的女领导、二把手虞虹，对他依旧敌意甚浓。
见他主动打招呼，直接把头一歪，爱答不理。
刘志业急忙用胳膊肘戳了戳虞虹，小声提醒：“人家沈所跟你打招呼呢！”
虞虹双手抱胸，冷哼一声：“咱这小庙又没有油水，哪里供得起市局的大佛？”
“你说你……”刘志业无奈，转头朝沈砺讪笑，“她人不坏，就是脾气臭，说话呛，你千万别跟她一般见识。”
沈砺当然不会放在心上。
他很清楚，虞虹敌视自己，是因为误把自己当成贪官的狗腿子了。
反倒说明此人嫉恶如仇，恩怨分明。
就是性子比较耿直，没什么城府。
这样的人能当上指导员，可见小地方还是有可圈可点之处的。
起码跟他们相处不用像市局那样小心翼翼，字斟句酌，累挺。
在刘志业的积极撮合下，众人总算没那么抵触了。
沈砺站在台前，做了一次公开讲话。
“各位同志，我来到咱们单位只是阶段性的，可能过段时间就走了。”
“在此期间，希望能跟大家相处融洽，不足之处尽管批评指正。”
“如果有什么误会，及时说开，避免耽误工作。”
不料。
虞虹十分不合时宜的插嘴：“好啊，那先说说，你为什么会从市局下来？到底咋回事，腐败啦？”
沈砺面不改色说道：“虞指导，咱们都是政法系统的人，应该对法律条文不陌生。”
“如果我有任何违法乱纪问题，还能站在这里面对大家吗？”
“另外，关于段局的事，官方调查结果出炉之前，希望大家不要妄议。”
沈砺不敢保证段青松的为人，但也不希望老领导尸骨未寒，还要饱受非议。
这番话也让虞虹觉得，他作为下属算是有情有义，不是那种望风使舵的墙头草，对他的偏见消减了一些。
“好了好了，沈砺同志远道而来，咱所里也没什么像样的酒菜，今晚我做东，一起下馆子给沈砺同志接风……”
刘志业话一出口，众人顿时欢呼雀跃。
看样子他们很久没开荤了，一个个馋得眼冒精光。
穷乡僻壤，条件确实艰苦。
为了节省经费，食堂连口肉都吃不上。
平时巡逻全靠自行车，唯一一辆警车都当宝贝供着，除非大案要案，否则绝不烧油。
沈砺赶忙推辞：“刘所的好意我心领了，但我就是一个普通人，又不是什么大领导，不需要接风宴，大家在食堂一起吃顿饭足矣。”
刘志业摇头，“那怎么行，一码归一码，条件再差，该有的规矩不能少……”
双方拉扯之际。
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农民，踉跄着冲进派出所，惊恐大喊：“死人啦！”
“湖里……湖里钓上来死人啦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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