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没亮透,帐外的脚步声就把林薇闹醒了。
校尉粗哑的吆喝混着铠甲碰撞声,还有伙房飘来的米粥香,凑成了边关军营的清晨。
她摸了摸后脑勺的包扎 —— 没渗血,想起张军医说的 “每日换药”,便揣上干净麻布往药帐去。
走出帐篷,晨风刮得脖子发紧。
士兵们或打水或啃干粮,见了她仍忍不住瞟两眼,却比昨日少了些探究。
路过伙房时,刘婶探出头招手:“姑娘,粥给你留着!”
林薇笑着应了,脚步没停 —— 换药要紧,不然伤口怕是要发炎。
药帐门虚掩着,“咚咚” 的捣药声从里传出来。
林薇轻推开门,张军医正坐在矮凳上,石臼里的草药被捣得细碎,花白头发用木簪绾着,晨光落在他皱巴巴的手上,倒显出几分温和。
“张军医。”
她轻声唤。
张军医抬头放下石臼,指了指旁边的凳子:“坐,我看看伤口。”
林薇侧过身,感觉他解麻布的手比昨晚轻了些,大概是怕碰疼她。
“恢复得还行,没发炎。”
他蘸了些褐色药水擦伤口,动作慢得像在怕碰碎什么,“明日再来一次,没事就能隔两日换了。”
“多谢您。”
林薇刚说完,就见张军医从药架上抽了株草药递过来:“你说跟着郎中学过包扎?
那这草是什么,能治啥?”
草叶带锯齿,茎上有绒毛 —— 是蒲公英。
林薇定了定神:“这是蒲公英,喉咙疼或身上长痈肿,煮水喝能消肿;蚊虫咬了捣烂敷,也能止痒。”
张军医又递来株黄芪,她接话更快:“黄芪能补气,士兵累着了或病后虚,跟红枣煮水喝,能快点恢复力气。”
张军医放下草药,眼神里多了些琢磨:“你家乡的郎中,倒没藏私。”
林薇没敢接话 —— 总不能说这些是现代课本教的,赶紧转了话题:“昨日救的李三郎,今日怎么样了?”
一提这个,张军医脸色沉了沉:“咳得厉害,胸口还疼,加了止咳药也没见好。”
“我能去看看吗?
或许能帮上忙。”
林薇起身,语气里带着点急切。
张军医犹豫了会儿,终究点了头:“走吧,也让你看看,治病不是‘放气’就能完事的。”
话里带着点不服气,大概还记着昨日她抢了风头。
李三郎的帐篷离得近,一进去就闻见草药味。
他躺在木板床上,脸色白得像纸,咳嗽时眉头皱成一团,看着就疼。
“林姑娘……” 他声音虚得厉害,“还是喘不上气,胸口跟压了石头似的。”
林薇掀开他衣襟,伤口包扎得整齐,没渗血,可周围皮肤红得发亮。
她掌心贴在伤口旁,能感觉到胸腔震动得厉害 —— 是肌肉愈合牵扯到肺了,光止咳没用。
“张军医,他是呼吸不畅才咳的,” 她首起身,“您的止咳药减点量,加三钱桔梗宣肺,再放一钱生姜中和凉性,这样能顺气,胸口疼也能缓。”
张军医皱着眉:“桔梗性凉,他刚受伤身子虚,不怕伤正气?”
“三钱量少,再配生姜,没事的。”
林薇话刚落,李三郎就弱声开口:“张军医,我信林姑娘…… 昨日不是她,我早没了。”
张军医叹口气:“罢了,就按你说的试。”
转身往外走时,又回头叮嘱,“你在这儿看着,不舒服就喊我。”
帐子里静下来,只剩李三郎的咳嗽声。
林薇倒了杯温水递过去:“喝点润润喉咙。”
他小口喝着,忽然说:“我家在附近村子,去年遭了灾,才来投军…… 想挣点军饷寄回家。”
林薇听着心里发酸,刚想安慰两句,帐外就传来脚步声。
是沈惊鸿。
他穿了身玄色常服,没披铠甲,腰间换了把短刀,袖口沾着点尘土,看着像是刚巡完校场。
“李三郎怎么样了?”
他走进来,声音比平日低了些,怕吵着病人。
“张军医按我说的加了桔梗和生姜,该能缓解些。”
林薇起身回话,没注意到自己衣袖沾了药汁。
沈惊鸿目光扫过,从怀里掏了块帕子递过来:“擦一擦,脏了不好看。”
帕子是素色的,边角绣着朵小兰草,摸着手感软乎乎的,还带着点墨香 —— 一看就是他自己用的。
林薇指尖碰着绣纹,忽然觉得发烫,擦完衣袖就想递回去。
“你拿着用吧。”
沈惊鸿摆了摆手,“营里女子少,帕子这类东西,你该缺。”
他顿了顿,又问:“校场士兵说,你给王二治脚伤,用了‘先冷后热’的法子?”
“王二是崴了脚肿得厉害,” 林薇解释,“先冷敷让血管收一收,别肿得更厉害;半个时辰后热敷通气血,好得快,也不耽误训练。”
沈惊鸿点了点头,眼神里多了些赞赏:“倒挺实用,我之前旧伤复发,只知道热敷,难怪好得慢。”
这话听得林薇有些不好意思,刚想谦虚两句,帐外就传来亲兵的声音:“将军,李副将请您去主营帐,说有要事。”
沈惊鸿皱了皱眉,对林薇道:“李三郎这边,就劳烦你多照看。”
又转向病床上的人,“好好喝药,早点归队。”
说完转身就走,玄色衣摆扫过帐帘,带起一阵风。
林薇坐回凳子上,刚想让李三郎休息,就见他笑眯眯地看着自己:“林姑娘,将军对你可真好,营里谁没受过伤?
也就你能让他递帕子。”
脸颊瞬间热了,林薇赶紧打断:“别瞎说,将军只是体恤下属,你快闭眼休息,药熬好了我给你送过来。”
李三郎见她脸红,没再打趣,乖乖闭上了眼。
帐外晨光越来越亮,林薇看着帐帘上的影子,心里却乱糟糟的。
沈惊鸿的关照总来得恰到好处,不刻意,却让人暖得慌。
她知道,女子在军营行医本就难,若不是他信任,自己早被赶出去了。
可这份信任,到底是因为医术,还是别的?
她甩了甩头 —— 想这些没用,先站稳脚跟才是真的。
约莫半个时辰后,张军医端着药碗进来,药味苦得钻鼻子。
李三郎捏着鼻子一饮而尽,脸皱得像苦瓜。
林薇赶紧递过块糖 —— 昨晚刘婶给的,说让她解苦用的。
“含着能好点。”
她轻声说。
李三郎含着糖,脸色缓了些。
张军医收拾着药碗,对林薇道:“你跟我出来,有话跟你说。”
两人走到药帐旁的空地,张军医忽然开口:“你说的桔梗生姜方,是对的。”
他挠了挠头,语气里带着点不好意思,“前几年有个南来的郎中也说过桔梗能宣肺,我当时没当回事,觉得不如半夏管用…… 是我固执了。”
林薇没想到他会主动认错,心里一暖:“您经验比我丰富,我还得向您学呢。”
“互相学吧。”
张军医拍了拍她的肩膀,忽然压低声音,“不过你得小心点,李副将那边,怕是对你有意见。
他向来不喜欢女子进营,更别说你这‘来历不明’的,日后行事别大意。”
林薇心里一沉 —— 她昨晚就听说李副将不服沈惊鸿,没想到还会针对自己。
“多谢您提醒,我会小心的。”
张军医又叮嘱了两句,回了药帐。
林薇站在原地,看着校场上士兵们训练的身影,呐喊声一阵阵飘过来。
虽然前路难,但有张军医的提醒,有沈惊鸿的信任,还有刘婶那碗热粥,她忽然觉得有了底气。
这时,刘婶又在伙房门口喊:“姑娘,粥要凉了!”
林薇笑着跑过去,晨光洒在身上,暖得让人心里发甜 —— 或许在这个时代,她真能找到属于自己的地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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