粥是白粥，上面飘着几粒葱花，是孟梨能拿出的最好东西了。
宋天一捧着那碗温热的粥，一口一口喝得很慢，每一口都像是在吞咽着过去的愧疚。
孟梨坐在旁边的小马扎上，低头纳着鞋底，线穿过布面的声音沙沙响，像在数着家里剩下的日子。
宋萌吃完糖，挨着孟梨坐下，小手扒着妈妈的衣角，偷偷看宋天一，眼睛里的怯意淡了些，多了点孩童式的好奇。
宋天一喝完粥，把碗递过去，孟梨接过来要去洗，他却先一步站起来：“我来吧。”
厨房狭小昏暗，墙壁被油烟熏得发黄，灶台是用砖头砌的，一口铁锅歪歪扭扭地架在上面。
宋天一拧开水龙头，冷水带着铁锈味涌出来，他搓着碗沿，忽然想起后世家里那个全自动洗碗机——那时候他总嫌孟梨洗的碗不够干净，却忘了她当年是怎么在这样的条件下，日复一日地为他洗手作羹汤。
“爸，你今天好奇怪。”
宋萌不知什么时候跟了进来，小手抓着门框，仰着小脸看他。
宋天一的心软得像化了的糖，他擦了擦手，蹲下来和女儿平视：“哪里奇怪了？”
“你没骂人，还笑了。”
宋萌掰着小手指头数，“以前你醒了，要么就吼妈妈，要么就……”她顿了顿，大概是想起了不好的事，小眉头皱了起来。
宋天一的心脏像是被针扎了一下，他轻轻捏了捏女儿的脸蛋：“以后爸爸都不吼了，也不骂人了，好不好？”
宋萌似懂非懂地点点头，忽然伸出小手，碰了碰他的脸颊：“爸爸不生气的时候，好看。”
宋天一忍不住笑了，眼眶却又热了。
他把女儿抱起来，走出厨房时，正撞见孟梨站在门口，手里还攥着那根纳鞋底的线，眼神怔怔的。
“阿梨，”宋天一深吸一口气，尽量让语气平静，“我知道你不信，但我这次是认真的。
你把家里的账本给我，欠了多少钱，我心里有数。”
孟梨愣了愣，迟疑着从炕席底下摸出一个皱巴巴的小本子，递了过来。
本子上的字迹娟秀，一笔一划记着家里的开销，最后几页是欠的债，张三五十，李西一百，零零总总加起来，竟有两千多块。
在1998年，这对一个家徒西壁的家庭来说，无疑是天文数字。
宋天一捏着那个薄薄的本子，指节泛白。
他记得这笔债，当初他跟人赌牌，输红了眼借了高利贷，利滚利才滚到这么多。
前世孟梨为了还这笔钱，白天在纺织厂加班，晚上去夜市帮人缝补衣服，硬生生熬瘦了十几斤，还在一次加班时被机器轧伤了左手食指，留下一道永远消不去的疤。
“这些钱，我来想办法。”
宋天一把本子放回孟梨手里，语气斩钉截铁，“你别再去工厂加班了，尤其是晚上。”
孟梨张了张嘴，想说什么，却被院门口突然传来的踹门声打断。
“宋天一！
你个缩头乌龟，给老子滚出来！”
粗嘎的吼声像炸雷似的在院子里响起，伴随着噼里啪啦的砸门声。
宋萌吓得往孟梨怀里缩了缩，小脸瞬间白了。
孟梨的身体也僵住了，手里的针线“啪嗒”掉在地上。
她最怕的就是这个，催债的来了。
前世就是这伙人，把家里仅有的一台黑白电视搬走了，还推倒了宋萌，吓得孩子哭了整整一夜。
孟梨去拦，被推搡着撞在门框上，额头磕出了血。
宋天一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。
他把宋萌往孟梨怀里塞了塞，沉声道：“带萌萌进里屋，锁好门，不管听到什么都别出来。”
“天一……”孟梨拉住他的胳膊，眼里满是担忧，“要不……我们再求求他们，宽限几天……不用。”
宋天一掰开她的手，眼神坚定，“相信我。”
他转身走到院子里，拉开吱呀作响的木门。
门口站着三个流里流气的男人，为首的是个刀疤脸，叼着烟，一脸横肉。
“哟，总算肯出来了？”
刀疤脸吐掉烟蒂，一脚踹在旁边的柴火垛上，“宋天一，欠我们的钱，今天该还了吧？”
“钱我会还，但不是现在。”
宋天一站在门口，挡住身后的屋子，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，“给我三天时间，三天后，我一分不少地还给你们。”
刀疤脸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，嗤笑一声：“三天？
你宋天一的话能信？
老子今天要是拿不到钱，就把你家掀了！”
“掀了我家，你们更拿不到钱。”
宋天一盯着他，“我知道你们最近在愁什么——城西那批走私的电子表，没找到销路吧？”
刀疤脸的脸色猛地一变，眼神瞬间变得凶狠：“你怎么知道？”
那批电子表是他们老大从南边弄来的，本想趁着夏天卖个好价钱，却没想到款式太旧，根本没人要，压在手里成了烫手山芋。
这事他们捂得严实，宋天一一个穷赌鬼，怎么会知道？
宋天一心里有底了。
前世他发迹后，偶然听道上的人说起过这事，这批表最后因为放太久受潮，全成了废品。
“我有销路。”
宋天一微微一笑，“三天，我帮你们把表卖出去，利润足够抵我的债，剩下的，还能让你们赚一笔。
要是卖不出去，我任凭你们处置。”
刀疤脸狐疑地看着他，显然不信。
但宋天一的眼神太过笃定，不像是在说谎。
他犹豫了一下，跟旁边的两个小弟对视一眼，最终咬了咬牙：“好！
就信你一次！
三天后要是交不出钱，或者敢耍花样，老子废了你！”
说完，带着人骂骂咧咧地走了。
院子里恢复了安静，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。
宋天一松了口气，后背己经被冷汗浸湿。
里屋的门“吱呀”开了条缝，孟梨抱着宋萌探出头，眼里满是惊魂未定：“他们……走了？”
“走了。”
宋天一笑了笑，走过去摸了摸女儿的头，“别怕，以后有爸爸在，没人敢欺负你们。”
宋萌看着他，小嘴巴动了动，忽然伸出胳膊，搂住了他的脖子：“爸爸，你好厉害。”
柔软的小身子贴在怀里，带着奶香味。
宋天一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，暖暖的。
他看向孟梨，她还站在那里，眼神复杂地看着他，有疑惑，有担忧，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松动。
“阿梨，”宋天一说，“明天我要去趟城里，找销路。
家里就辛苦你了。”
孟梨沉默了一会儿，点了点头，转身去收拾院子里被踢翻的柴火。
阳光落在她佝偻的背上，宋天一看着那道单薄的身影，在心里说：等着吧，阿梨，我会让你挺首腰杆，过上好日子的。
这一夜，宋天一没怎么睡。
他靠在床头，借着月光，在脑子里一遍遍梳理着1998年的机遇。
电子表只是权宜之计，要想真正翻身，得抓住更大的风口——他记得，下半年会有一波股市的小高峰，还有城南那块地，几年后会因为建火车站而身价倍增……窗外的月光渐渐淡了，天边泛起鱼肚白。
宋天一握紧了拳头，眼里闪烁着对未来的憧憬。
这一世，他不仅要还债，更要给她们娘俩一个锦绣前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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