门缝外的风停了，苏柔终于把眼皮掀开一条缝。
参汤的香味还在鼻尖打转，可她知道，那不是关心，是试探。
三皇子前脚走，后脚就让人送汤，摆明了想看她装到什么时候。
这人嘴毒得像刀子，眼神还贼准，连她呼吸节奏都能听出来不对劲。
行，你不让我安生，那就别怪我掀桌子。
她慢慢坐起身，手指理了理鬓角碎发，又顺了顺裙摆褶皱，动作轻缓得像是真病了一场。
门外守着的小丫鬟一见她睁眼，立马颠儿颠颠跑进去报信：“苏小姐醒了！”
话音未落，几个仆妇便围了上来，七嘴八舌地嘘寒问暖。
“可吓死我们了！”
“脸色还是白的，要不要再躺会儿？”
“定是被三皇子那番话说得心神不宁吧……”苏柔垂眸，指尖轻轻按了按太阳穴，声音弱得像风吹柳絮：“劳各位姐姐费心了……只是方才听见三皇子那般刻薄言语，一时气血上涌，这才晕了过去。”
她顿了顿，抬眼扫过众人，语气委屈中带着一丝控诉：“我不过是个病弱女子，何至于被当众羞辱至此？
难道说句实话，也要被打成心虚？”
这话一出，屋里瞬间安静了几分。
谁不知道三皇子萧景琰性子冷、嘴毒，可他身份尊贵，谁也不敢当面说半个不字。
如今苏柔这一句“被说得气血上涌”，听着是自怨自艾，实则把火药桶悄悄推到了人家门口。
外头回廊下，一道玄色身影正倚着柱子，手里折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掌心。
萧景琰原本以为她还得装到宴席散场，没想到这么快就敢睁眼说话，更没想到开口就是往自己身上泼脏水。
他眯了眯眼，迈步走了过来。
廊外几片竹叶飘落，正好落在他靴尖前。
“哦？”
他站在门口，居高临下地看着她，“苏小姐这是醒了？
还是……演技升级了？”
苏柔缓缓抬头，目光清亮，半点不见方才的虚弱。
她扶着婢女的手，一点点站起身，动作慢，却稳。
“三皇子总说我装。”
她笑了笑，眼尾微微泛红，像含了泪，“可您一首盯着我不放，言语咄咄逼人，是不是……心里有鬼？”
萧景琰眉梢一动。
“胡言乱语。”
他冷笑，“你倒是会倒打一耙。”
“我不是胡说。”
苏柔往前半步，声音不大，却字字清晰，“您说我心机深重，说我演技拙劣，可您为何偏偏只挑我一个病弱女子穷追猛打？
莫非——”她顿了顿，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：“您是嫉妒我美貌，见不得我受人怜惜？”
空气凝固了。
连廊外那只正啄食的麻雀都扑棱一声飞走了。
几位夫人手里的帕子僵在半空，小丫鬟张着嘴忘了合上。
就连那端着参汤的厨娘也愣在原地，差点把碗摔了。
全场鸦雀无声。
萧景琰站在那儿，脸上的笑意彻底消失。
他手中的折扇“咔”地一声猛然合拢，指节因用力而泛白，骨节发出轻微的响声。
他盯着她，像是第一次认识这个人。
从前的苏柔骄纵跋扈，只会耍些下作手段陷害女主；后来的苏柔装可怜、哭鼻子，靠眼泪博同情；可眼前的这个——牙尖嘴利，反咬一口还能让人没法反驳。
“好一张利口。”
他终于开口，声音低沉得几乎听不清，“心机深重堪比宫中老嬷嬷，竟还好意思自称美貌动人？
怕是照镜子都要吓退铜镜吧。”
苏柔不恼，反而笑了。
她扶着婢女的手，一步步走到门边，仰头看着他，笑容明媚得刺眼：“三皇子骂得这般狠，越否认，越像心虚呢。”
“您若真不怕我美，何必急着贬低？
若真不屑与我计较，又怎会一趟趟跑来盯着我？”
她歪了歪头，语气天真：“难不成……您其实偷偷喜欢我？”
“轰”地一下，周围炸开了锅。
“哎哟我的天！”
“她说什么？！”
“她竟敢对皇子这么说！”
萧景琰脸色铁青，握着折扇的手青筋暴起，仿佛下一秒就要砸下来。
可他没动。
不能动。
他是皇子，是大理寺少卿，若当众对一个刚“病愈”的闺阁女子动手，传出去便是失仪、失德、失控。
可他又咽不下这口气。
一个本该任人踩踏的恶毒女配，竟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，把他架在火上烤？
他盯着她，眼神像要把她钉死在墙上。
“苏柔。”
他一字一顿，“你以为仗着几分伶牙俐齿，就能颠倒黑白？”
“我没有颠倒黑白。”
苏柔眨了眨眼，无辜极了，“我只是说出大家都不敢说的话罢了。
您瞧，这么多人都觉得您对我太苛刻了，可没人敢讲，是不是？”
她环视一圈，众人纷纷低头避视。
确实没人敢讲。
但都被她说出来了。
萧景琰咬牙：“你——三皇子。”
她忽然软下声音，眼尾又泛起一层水光，“我知道您职责所在，查案严谨无可厚非。
可我也是一介女子，名声比命还重。
您一次次当众质疑我，让我如何自处？”
她这语气一换，立刻从挑衅变委屈，杀伤力翻倍。
“若您真觉得我有问题，大可私下询问。
何必非要在众人面前，让我难堪？”
她说完，轻轻拭了拭眼角，姿态楚楚可怜。
可谁都听得出，这话里藏着刀。
表面是示弱，实则是警告：你再逼我，我就继续撕你脸。
萧景琰站在原地，半晌没吭声。
他忽然发现，自己竟被一个小丫头逼进了死角。
进，会被说欺凌病弱女子；退，等于认怂。
他死死盯着她，忽然冷笑一声：“很好。
苏小姐果然不同以往了。”
“不知是病好了，还是……换了个人？”
苏柔心头一跳。
这句话，首戳她穿书者的命门。
但她面上不动声色，只轻轻一笑：“三皇子说笑了。
我若真是另一个人，大概也不会在这儿跟您斗嘴了。”
“说不定早就躲得远远的，哪还敢惹您生气？”
她这话似真似假，听得萧景琰瞳孔微缩。
他盯着她看了足足五息，忽然转身就走。
玄色袍角翻飞，脚步干脆利落，可那握着折扇的手，始终没有松开。
苏柔站在门口，望着他的背影，唇角缓缓扬起。
赢了。
第一回合，她没再躲，而是正面迎上，还反手甩了一巴掌。
她知道，从今天起，没人再敢把她当成那个任人拿捏的蠢货恶女。
也没人再会觉得，她只是个靠眼泪和装病过日子的软骨头。
偏厅门口，风又起了。
她裙裾微动，发丝轻扬，笑意未散。
不远处，一名小丫鬟踮脚张望，压低声音问同伴：“你说……三皇子会不会回头找她麻烦？”
同伴还没答话，只见那道玄色身影忽然停下。
他站在回廊尽头，没有回头，只是抬起手，将那柄合拢的折扇狠狠磕在廊柱上。
“咚”一声闷响，震落一片竹叶。
紧接着，他大步离去，再未停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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