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满不哭了。
这本来是件好事。
至少对殿外竖着耳朵、提心吊胆生怕听到娃娃被捏爆声的蚀骨魔将来说,是天大的好事。
可这寂静,持续得有点太久了。
久到蚀骨忍不住开始怀疑,尊上是不是用了什么无声无息的法子,己经把那小麻烦给……处理掉了?
他偷偷摸摸,几乎是把半边脸贴在冰冷刺骨的魔殿大门上,试图听清里面的动静。
死寂。
一片死寂。
连尊上那令人窒息的魔威都仿佛收敛了许多。
这反而更吓魔了!
蚀骨脑子里己经开始上演八百种恐怖场景,从搜魂炼魄到化骨扬灰……他打了个寒颤,不敢再想下去。
尊上的心思,比幽冥血海最深处的漩涡还难琢磨。
而此时,王座之间的罗刹,确实陷入了另一种意义上的“死寂”。
他低着头,猩红的魔瞳一眨不眨,盯着怀里的小东西。
小满靠在他坚硬的玄甲上,哭累了,小小的胸膛随着呼吸轻轻起伏,长而卷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,湿漉漉的。
她似乎觉得这个冰冷的“靠垫”不太舒服,小脑袋无意识地蹭了蹭,寻找着更安稳的位置。
就这么一个细微的动作,让罗刹整个魔躯绷得比万年玄铁还硬。
他不敢动。
是真的不敢。
仿佛怀里抱着的不是个软乎乎的奶娃娃,而是一团极度不稳定、随时可能爆开、湮灭方圆百里的混沌能量核。
不,哪怕真是混沌能量核,罗刹眉头都不会皱一下,一拳轰散便是。
可这不是。
这是会哭、会动、会喘气、会流口水,脆弱得他吹口气可能都会碎掉的小东西。
他纵横三界万载,杀过的仙、魔、妖、人加起来能填平忘川河,摧毁过的星辰秘境不计其数。
他经历过最惨烈的神魔大战,被最阴毒的诅咒缠身,与最狡猾的敌人周旋……从未有过“不敢”的时刻。
可现在,他体会到了。
一种源自力量绝对不对等而产生的、极其陌生的……小心翼翼。
他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小满每一次轻微的呼吸,那温热的气息拂过他玄甲上细微的纹路;能听到她细小的心跳声,咚咚咚,像初生幼鸟的喙敲击蛋壳,微弱,却顽强。
这声音,比战场上最震天的厮杀声更让他无法忽视。
他尝试着,极其缓慢地、用比控制魔火精粹度还要精细一万倍的控制力,调整了一下手臂的姿势,想让似乎睡得不甚安稳的小满更舒服点。
失败了。
他移动手臂的幅度大概比头发丝还细,但怀里的小东西立刻不满地哼哼起来,小眉头蹙起,眼看那水库(眼泪)又有开闸的迹象。
罗刹瞬间定格,连魔气运转都停滞了一瞬。
……比推演周天星辰大阵还难。
他维持着这个僵硬的姿势,开始思考——以一种他从未有过的、近乎“学术”般的态度,来思考眼下这个前所未有的困境。
炼化?
吞噬?
丢弃?
这些选项再次浮现在脑海,但这一次,它们像褪色的水墨画,失去了之前的决断力。
指尖残留着那软乎乎小手的触感,鼻尖似乎还萦绕着那奶呼呼(混着眼泪鼻涕)的气味。
下不去手。
并非出于仁慈,罗刹的字典里没有这两个字。
更像是一种……对于“未知”和“麻烦”的本能规避?
杀了她,似乎并不能解决“她为什么会在这里”、“她是什么”、“那玉佩怎么回事”等一系列问题,反而可能引来更大的、未知的麻烦。
对,一定是这样。
罗刹在心里给自己找到了一个非常符合逻辑的理由。
幽冥魔尊,从不做无意义的杀戮,也从不轻易沾染未知的因果。
那么,问题就回到了原点。
怎么处理?
养着?
这个念头一冒出来,连罗刹自己都觉得荒谬绝伦。
他?
幽冥魔尊?
养一个人类幼崽?
这消息要是传出去,恐怕天庭那帮老家伙能笑到南天门崩塌。
更何况,怎么养?
“奶……”他想起蚀骨战战兢兢的建议。
看来,必须先解决这个“奶”的问题。
罗刹终于抬起眼,目光扫向殿门。
那目光并不如何凌厉,却带着实质般的压力。
“蚀骨。”
冰冷的两个字,如同赦令,让贴在门上的蚀骨猛地弹起来,连滚带爬地冲进殿内,扑通一声跪得结结实实:“属下在!
尊上有何吩咐?”
声音洪亮,带着劫后余生的激动。
“奶。”
罗刹言简意赅,目光重新落回怀里似乎终于找到个相对舒服姿势、开始咂巴嘴的小满身上。
蚀骨一愣:“……奶?”
他一时没反应过来。
“你刚才说的,”罗刹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,“能喂饱她的,‘奶’。”
蚀骨恍然大悟,随即冷汗又下来了。
他刚才就是情急之下胡诌的啊!
他哪里知道具体是什么奶?
人间的牛奶?
羊奶?
还是什么仙兽的奶?
他一个吃魔气长大的魔头,对这些的了解无限接近于零!
但在尊上那“办不好就提头来见”的无声注视下,蚀骨的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起来。
“回…回尊上!”
蚀骨硬着头皮,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可靠,“属下以为,寻常牲畜之奶,定然配不上…呃…这位小主!”
他小心翼翼地瞄了一眼那襁褓,“须得是能量充沛、来历非凡之奶方显尊贵!”
罗刹觉得这话有点道理。
他罗刹捡到的东西,哪怕是麻烦,也不能用凡物糊弄。
“说。”
蚀骨得到鼓励,胆子稍大了点,继续搜刮肚肠:“属下记得,魔窟深处,镇压着一头‘深渊多眼触手怪’,此魔物虽貌丑,但其分泌的汁液…呃,或许可称之为‘奶’,蕴含极其精纯的黑暗能量,一滴便足以让魔将修为精进……”他越说越觉得可行。
那触手怪的实力强悍,它的“奶”定然非同凡响!
尊上一定会满意他的提议!
罗刹听着,脑海中浮现出那触手怪的形象:无数粘滑扭曲的触手,布满脓包和吸盘,分泌着墨绿色、冒着气泡、散发着腐蚀性恶臭的粘稠液体……他再低头看看怀里粉雕玉琢、小嘴咂巴似乎梦到了什么好吃的小满。
把那种东西……喂给她?
罗刹的胃部,一种万年未有过的、名为“不适”的感觉,极其轻微地抽搐了一下。
他几乎能想象到,那墨绿色的、冒着泡的“奶”凑近时,这小东西会爆发出怎样惊天动地的哭声和抗拒。
“……还有吗?”
罗刹的声音比刚才更冷了几分,打断了蚀骨的滔滔不绝。
蚀骨一噎,敏锐地感觉到尊上似乎不太满意。
他冷汗涔涔,赶紧另辟蹊径:“还…还有!
北冥魔海深处,有一种‘幽冥人面鱼’,其鱼籽饱满圆润,蕴含生机,或许…或许可以碾碎了化成奶状?”
他想起偶尔见过魔侍女们讨论某种美容养颜的魔药,似乎提到过这个。
人面鱼?
鱼籽?
罗刹想象了一下那腥气扑鼻的画面。
“……下一个。”
声音己经开始结冰。
蚀骨腿肚子发软,快哭了:“那…那…‘地狱三头犬’的…的奶?
虽然暴躁了点,但属下去取,定能取来!”
三头犬?
那玩意儿喷的是冥火,流的是熔岩!
它的奶?
怕是刚喂进去就能把这小东西从里到外烤熟了吧?
罗刹看着蚀骨的眼神,己经像是在看一个死魔了。
蚀骨感受到了那死亡视线,绝望地闭上了眼,开始思考哪种死法比较痛快。
就在这时,怀中的小满又不安地扭动起来。
似乎是饿得狠了,又开始小声地哼哼唧唧,小嘴巴一张一合,做出吮吸的动作。
罗刹的心绪(如果他有的话)莫名地烦躁起来。
这也不行,那也不行!
到底要如何?!
他看着小满那渴望的小嘴,下意识地,又一次伸出了自己的手指——那根曾经沾染无数鲜血、此刻却显得有些无措的手指。
小满仿佛嗅到了“食物”的气息(尽管那上面只有冷冰冰的魔气和极淡的血腥味),立刻用小鼻子蹭了过来,软软的唇瓣碰到了他的指尖。
然后,再次啊呜一口,含了进去,用力地吮吸起来。
温热、潮湿、柔软的触感再次包裹了指尖。
罗刹:“……”蚀骨偷偷睁开一只眼,看到这一幕,差点又把魔角吓掉。
小满吸得很卖力,但显然,魔尊的手指并不能提供任何乳汁。
吸了半天,什么也没得到,她的小眉头越皱越紧,哼哼声变成了不满的呜咽,眼看第二轮暴雨即将降临。
罗刹感受着指尖那徒劳的、却异常执着的吮吸力,看着那小脸上即将酝酿而成的风暴……一种前所未有的、近乎“绝望”的情绪,悄然攫住了威震三界的幽冥魔尊。
他,罗刹,平生第一次,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,什么叫。
束。
手。
无。
策。
这比面对千军万马,难搞一万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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