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都起来！
领东西了！”
孙奎嗓门洪亮，震得祠堂嗡嗡作响。
新兵们一听有东西领，瞬间来了精神，乱糟糟地围了上去。
“班长，发饷了？”
一个瘦高个青年挤在最前面，满脸期待。
孙奎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：“发个屁的饷！
这是军政部特批下来的劳军物资和……抚恤！”
说着，他从木箱里掏出一摞崭新的法币，又从箩筐里拿出一些毛巾、香烟和糖块，开始挨个点名分发。
“张三，十块法币，一条毛巾。”
“李西，十块法币，一包烟。”
轮到白远时，孙奎顿了顿，将十块钱和一小包水果糖塞到他手里，声音低沉了些：“白远，你小子机灵点，别上了战场还愣头愣脑的。”
白远捏着那几张还带着油墨香的钞票，心里却是一片冰凉。
他妈的，这不就是传说中的“开拔费”和“安家费”么？
说白了就是给你钱让你去送死！
他攥紧了手里的钱和糖，一个念头，如同野草般在他心里疯狂滋生。
打仗？
打个屁！
老子要跑路！
“听说了吗？
咱们这次去的地方，是魔都的罗店！”
“罗店？
那不是主阵地吗？
听说那边拿人命填，一个师上去，三天就打光了！”
“我的乖乖……那咱们这一百多号人，不够人家塞牙缝的吧？”
行军的队伍里，几个同样是新补充进来的兵蛋子，正凑在一起窃窃私语。
淞沪会战，罗店。
这两个词，让白远这个历史学渣都感到一阵头皮发麻。
那地方，在后世的记录里，有个更形象的名字——“血肉磨坊”。
用人命去消耗鬼子的弹药，每一寸土地都浸透了鲜血，尸体堆得比战壕都高。
去那儿？
开什么国际玩笑！
白远心里“跑路”的念头，瞬间提升成为必须执行的最高指令。
“我就是个普通人，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躺平废柴，历史的车轮也用不着我这颗小螺丝钉来推动。”
他开始在心里为自己接下来的行为寻找理论依据。
“再说了，我这是为革命保存火种，留待将来，发挥更大的作用！
对，就是这样，这不叫逃兵，这叫战略性转进！”
一番自我PUA下来，白远成功地把自己说服了。
部队徒步开赴魔都，路途漫长。
这天下午，队伍经过一片宁静的江南水乡。
小桥，流水，人家。
白墙黑瓦的民居炊烟袅袅，几个穿着粗布衣裳的孩童在田埂上追逐打闹，水牛悠闲地甩着尾巴。
眼前这片如同水墨画般的田园风光，让白远看得有些出神。
他知道，用不了多久，这片土地就会被战火吞噬，眼前这些鲜活的人，要么死于战火，要么流离失所。
一种陌生的的情绪，在他心中涌起，与这个时代产生了微弱的共鸣。
有点……心疼。
就在他愣神的时候，村子里忽然跑出来一群人，有老人，有孩子，手里都捧着东西。
“长官，吃个鸡蛋吧！”
“兵哥哥，喝口水！”
乡亲们把煮好的鸡蛋、烙好的窝头，硬往士兵们手里塞。
他们不懂什么大道理，只知道，这些人是去打东洋鬼子的，是保卫他们家园的。
“长官，弟兄们辛苦了！
吃点东西再走吧！”
村长朝着带队的连长钱振国拱了拱手，声音洪亮。
钱连长本想拒绝，但耐不住乡亲们的热情。
很快，一个个热乎乎的煮鸡蛋、黄澄澄的窝窝头，就被塞到了士兵们的手里。
“娃，多吃点，吃饱了才有力气打鬼子！”
一个头发花白、脸上布满皱纹的老太太，颤巍巍地将两个还烫手的鸡蛋塞进白远怀里。
她浑浊的眼睛里，满是期盼。
“娃，到了前线，多杀两个鬼子，给俺们报仇！”
老太太的声音砸进了白远的心湖。
他看着手里的鸡蛋，看了看老人那双不含一丝杂质的眼睛，一种前所未有的愧疚感，从心底升起。
自己精心构建的“逃跑理论”，仿佛被这双眼睛砸开了一道裂缝。
他张了张嘴，想说点什么，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。
最终，他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。
一种名为“愧疚”的情绪，悄然滋生。
不过……愧疚归愧疚，跑路还是要跑的。
他掂了掂手里的鸡蛋，默默地剥开一个，塞进嘴里。
嗯，跑路也需要体力不是？
究极的现实主义，再次占领了高地。
自那时起，白远的行动变得目的性极强。
行军休息时，别人都在聊天打屁，或者抓紧时间打个盹。
他则仔细观察着沿途的地形地貌。
哪边的山林更茂密，适合躲藏。
哪条河的下游更平缓，容易渡过。
甚至连风向和日照角度，都被他纳入了考量范围。
他刻意地保持着孤僻，冷眼旁观着身边这些鲜活的“祖辈们”。
那个叫周明轩的学生兵，正唾沫横飞地跟人聊着“救亡图存”的理想，一脸的朝圣相。
那个叫高大山的壮丁，正咧着大嘴跟人吹嘘他媳妇有多俊，明年就能抱上娃。
还有那个叫张龙的，油嘴滑舌，一看就是街面上混的，总能从各种犄角旮旯弄来点吃的。
这些在他看来即将赴死的“NPC”，每一个都有着自己的喜怒哀乐，每一个都活得那么真实。
一种巨大的隔阂与孤独感，将白远紧紧包裹。
他一遍遍地告诉自己，他们的慷慨赴死与我无关。
我的目标只有一个——活下去。
然后，找到回家的路。
他下定了决心，就在今晚动手。
行军休息时，他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，假装擦拭那把他根本不会用的汉阳造，眼角的余光，却在最后一次确认周围的环境。
就在这时，他感觉一道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。
白远不动声色地抬眼望去，不远处，那个从始至终都沉默寡言的老兵王庚，正用一块破布，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他的三八大盖，眼神若有若无地，朝他这边瞟了一眼。
那眼神，像冰一样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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